最近,网飞首部NC-17原创电影《金色梦露》(《Blonde》)上线。
这部以好莱坞传奇女星梦露为主角的传记片,噱头做足一年,目前为止却差评满满。
整个观影过程着实艰难而令人不适——没想到,都2022年了,还有这么刻板、自以为是的伪传记片。
《金色梦露》,导演多米尼克镜头下诠释的梦露。
导演多米尼克声称把最美的梦露撕碎给你看,是为了控诉好莱坞的残忍和流行文化的血盆大口,但他的叙事和视角暴露的是自己的窥私癖。在他眼里,梦露只有眼泪、创伤和性。
梦露被简化为一个好莱坞的性感商品,这部电影消解了她的所有主体性。所谓“真实”的梦露,不过是一个破碎、愚蠢、软弱、一直寻找父亲而不得的可怜女人。
我们心里清楚,如果梦露仅仅是这样一个受害者,那么梦露无法成为梦露。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承认梦露的能力和智慧,或者说,刻意忽略这一点。
梦露标志性的金发、红唇与沙漏身材,为她赢得了“blonde bombshell”的称号,也让她被刻板为“dumb blonde”这一符号:头脑迟钝、做作拜金、私生活随便的金发美女。“
大概她的银幕形象常常是歌女、秘书、女服务员一类的傻白甜女郎,进一步加深了这种刻板印象,很多人甚至认为梦露只爱靠展现自己取悦观众,没有演技可言。
有关梦露的专业评价,明显与她所引起的文化效应不匹配,梦露是被严重低估的演员。
事实上,性感女星很多,梦露只有一个。你不得不佩服她拥有一种任何艳丽女明星都无法模仿的独特情态,娇憨妩媚,慵懒自在。
在《飞瀑怒潮》中,梦露贡献了一个著名的镜头,她穿着铅笔裙、高跟鞋走过广场的姿势,窈窕婀娜,无人能出其右。后来《热情如火》中的火车站台出现类似镜头,更细致,同样迷人。
《绅士爱美丽》唱出的钻石宣言那样坦荡,是梦露的演技让一位拜金女郎可爱到不令人讨厌。
她在电影中做的各种小表情,观众不会觉得是刻意挑逗,反而觉得像孩子一般自然。梦露在《七年之痒》中贡献的轻轻用手压住地铁通风口扬起的连衣裙的名场面,换一个人演分分钟就是下流或卖弄。
仔细琢磨她的语气、表情、动作,你可以看出里面都是她精心抠过的细节,只是表演得无比自然,让大多数人误以为她就是傻白甜本人而已。
这种不露痕迹的表演,也来源她对演技的打磨。在十多年演艺生涯,成了票房红人之后,梦露依然去培训班刻苦学习,一度前往纽约学习方法派演技。
梦露经过训练调整的专业笑容。
而且,梦露也不满足于当空有美丽外壳的花瓶,而是拓宽自己的戏路,甚至为了拒演无脑美人角色而与制作公司撕破脸。
《巴士站》里,梦露饰演筑梦好莱坞的酒吧女,就有了更立体的面向。她大胆挖掘角色的内心,把一个娇憨性感的女子追梦路上的无可奈何呈现给观众。展示小人物的内心世界,影评人首次肯定了梦露的演技。
人们常常有一种错觉,觉得喜剧不需要演技。《热情如火》中的梦露,贡献了喜剧圣经式的演出,她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喜剧天赋,节奏是如此自然又如此恰到好处。
喜剧大师比利·怀德一度对梦露的迟到早退颇有微词(当时梦露精神状态已经不太稳定)。
《热情如火》中的梦露。
但是,多年以后有人问怀德,假如梦露还活着他是否想跟她再度合作,大师的回答是:“我会跪下来恳求她再拍一遍我的电影。”
愚蠢的金发女郎只是角色,而她演得太优秀了,乃至人们都相信她就是她所塑造的角色,再无其他。
别忘了,梦露是天生的演员。荧幕前的玛丽莲·梦露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虚构人物,是诺玛·简一手为公众精心创造的人设和品牌。
说她胸大无脑,实属荒谬,你只是被她精妙的演技欺骗了。梦露被低估的不只演技,还有她的聪明才智。我想说,她根本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营销天才。
梦露早期做模特时的照片。
当梦露的名字还叫“诺玛·简”,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杂志模特的时候,她已经在考量自己的发色,将棕色卷发染成了金黄色。
后来她的发色经过多重调整,从蜂蜜金变成铂金色,这是她给自己树立的鲜明个人特征。
除了发色,梦露还通过修改发际线让面型比例更佳,通过表情管理改善人中较短的问题,喜欢涂红唇与金发互相映衬。《飞瀑怒潮》的化妆师为她点上了一颗美人痣,后来被她直接沿用,成为了梦露的标志之一。
《飞瀑怒潮》时期的造型。
外形硬件只是初阶,梦露自我创造的进阶手法,是把每一次公众露面都当成表演。她有很多细碎但孩子气的小动作,她说话的语气和口吻、她走路的姿态,无一不是经过设计又因为大量练习而浑然天成。
现在去看梦露的采访,很多人依旧会被她的声音迷醉,可以听一整天那种。具有空气感的、欲说还休的特殊气音,是绝美的poise和eloquence。
梦露正接受媒体采访。
当代沙漏美人与营销高手金·卡戴珊也许可以靠3亿ins粉丝和短期减肥勉强把自己塞进梦露的裙子,却依然不及梦露裙摆上扬起的灰尘。
梦露还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危机公关高手。梦露失业期间拍过裸照,这事扬出来的时候她正在拍摄《夜阑人未静》,裸照事件一时间给电影公司带来负面影响,舆论要求电影公司解雇梦露。
为了挽救自己的事业,梦露走了关键一步。她在《生活》杂志记者拍摄完之后,跟对方提了一下自己拍摄裸照的原委。后来《生活》刊登的专题中附带了缩小版的裸照,并且巧妙地写:为了维持生计,梦露做过裸体月历女郎。相当于现在的新媒体即时公关了。
杂志的报道扭转了舆论的方向,人们不再认为梦露不正经,转而同情她的遭遇。
《生活》杂志里的梦露。
梦露常常化危机为营销。比如一位女性专栏作家炮轰梦露穿低胸红色连衣裙出席派对俗不可耐,甚至说:如果你真的对自己的性感自信,你敢脱下裙子换成麻袋吗?
梦露直接找来一个装土豆的麻袋,剪成迷你裙样式,穿在身上拍照。照片一出,人们再一次为梦露的美迷醉。
穿麻袋也性感大方的梦露。
还有那个广为流传的案例。“我睡觉的时候只穿香奈儿五号”,展现了梦露面对记者冒犯时的幽默和风度。而出自梦露之口的这句话,依然是香水界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广告slogan。
尽管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生活中的梦露不仅聪明,还是一个有知识中产情趣的人。
她喜欢读严肃文学,爱去博物馆,有写作习惯,平日与知识分子交往。杜鲁门·卡波特是梦露的好友,阿瑟·米勒是梦露的第三任丈夫,这些知识分子想必不会喜欢只有性感身体,没有头脑和灵魂的金发美女。
《金色梦露》希望观众为诺玛·简的悲剧难过,但它太过痴迷于梦露的痛苦,以至于整部电影沦为另一种剥削,遮蔽了梦露的独立、坚强和善良。
稍稍设想一下,一个毫无背景、资源的年轻女孩独自闯荡名利场,就知道有多么不易。
诺玛·简和玛丽莲·梦露,确实在不同时期遭受过很多不公对待,包括身体和金钱的剥削。但你心里应该有数,好莱坞不是一个将身体拱手呈上就能混下去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光卖形象和身世就可以吃上长期饭票的地方。
而梦露,是从1950年开始稳步上升,直到离世前地位屹立不倒的人。她所走的每一步,从跑龙套到好莱坞巨星,都是自己拼命争取的机会、用力抓紧的机会。
她有身为演员的自觉和紧张感,尊重自己的职业,在UCLA进修过文学和艺术赏析,也去过纽约学习剧场表演。
梦露自己说过:“每当我看着窗外好莱坞的夜景,常常想,有成千上万像我这样的女孩独自坐在窗前,梦想成为电影明星。我一点也不害怕她们,因为我是最努力的。”
真实的梦露,可比电影里多太多坚定的自我意识。福克斯公司给她的定位一直是“金发美女”,只想靠她赚钱。但梦露有性感之外更高的艺术追求,不想被单一形象局限,因此还不惜对抗娱乐工业巨头。
梦露意识到自己的片酬过低,与同片男星之间的薪酬差异悬殊,并未因为游戏规则如此就默默承受,不仅创立自己的制作公司另寻出路,而且无惧与福克斯正面冲突。
人们对梦露冷嘲热讽:好好当一尊赚钱的花瓶就好,还想成为实力派?但仅仅不到一年,福克斯电影制作公司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离开了福克斯的梦露依然粉丝遍布全球,号召力惊人。而失去梦露的福克斯,才是失去了自己的金字招牌。
损失惨重的福克斯只好向梦露求和,不仅支付她40万美元制作4部电影,还给了她选择剧本、导演、摄影师的权力。而且,他们与梦露达成协议,她每为福克斯完成一部电影,就可以自由地为自己的公司制作一部电影。
福克斯低估了梦露的影响力。
所以,梦露不是那个在电影里只会电话抱怨片酬低的花瓶,而是有能力有手腕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强者。
长久以来,好莱坞不断被传出歧视、压榨、骚扰女演员的消息,一直被视为花瓶的梦露,第一个凭借自己过人的胆识打赢漂亮翻身仗。讲真,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行业和体制,恐怕是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
在那个种族歧视严重的时代,梦露甚至敢于公开为少数族裔站台,为他们争取权益,不怕得罪权贵。她自己有一个颠沛流离的童年,可她没有憎恨世界,反而在成为明星后,多次帮助贫困儿童。
这是她的特立独行,也是她的温暖善良。在泥泞之中长出花来,与生俱来的纯真,是梦露与命运搏击也要拼命守住的东西,是无论如何模仿不来的东西。
可惜,比起绯闻,闪光灯对这些事实不感兴趣。60年过去了,声称要还原真实梦露的流媒体,也没有变好多少。
模糊虚构与真实的界限,贪婪凝视一个女性的身体,把20世纪最传奇的女星,刻画成一辈子活在童年阴影中的蠢女人,是对梦露的侮辱和损害。
想了解梦露,不如找她本人那些百看不厌的传世经典。这部烂片还是算了吧,白瞎了安娜·德·阿玛斯的演技。